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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城出京哈高速,向东北三百公里去河北,可至渤海。
渤海无风无浪,亦无可圈可点,流传已久的,是那句“秋风萧瑟今又是,换了人间”。
近十年来,一个叫阿那亚的地方,就在此火出了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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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那亚”一词,出资梵语阿兰若的英文表述Aranya,意思是寂静处、修行处。其前身,是北戴河濒临烂尾的一个海边项目。按照官方的表述,阿那亚是“一种生活方式品牌,在…等自然景观优美、人文积淀深厚的地方,持续打造以文化艺术为核心、承载多元生活方式的的先锋社区,探寻美好人生何以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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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文旅项目的奇葩,是投资房产眼中的“神盘”,是文艺工作者心中的乌托邦,是北京人的出海口,是孤独的图书馆,是贫瘠北方海域的一道风景….
一个房地产项目,为什么承载了这么多,又为什么可以承载这么多?
在3月年假即将清零的时候,我陪着朋友,带着他的狗,第二次来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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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有两条狗,一柯一柴(对,就是你们在我推送中经常看的的那俩),视若己出,人生愿望之一是带狗子门去看海。
想要去海边,只能自驾,但他偏不会开车,且柴晕车,一坐车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于是找我搭伙。严格来讲,已经快三年未出北京,人干瘪抽巴得像块树根,急需要安静和干净的空间滋养自己,正好空闲无事,便同往。
(其实原计划是南下去长沙,然后转道至南宁柳州探访精神故乡,再转广州通宵,登机飞墨尔本看海,由于一些不可抗力因素,只能将黄金海岸旅行平替为北戴河黄金海岸驴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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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因为那张孤独的图书馆静静伫立在海边的照片第一次知道这里;2020年,第一次游览这里;2023年,第一次真正住在这里。我对朋友说的最多的一个词是”怪“。
抵达阿那亚的时候,是周四下午,炽热的太阳直射在空旷的社区里,如果不是远处啊灰蓝色的天和海,我恍然间觉得来到了奥特莱斯的新店——齐整的楼房、零星的门面、宽阔的无车的街道,以及街面上看不清面孔的人。
办理入住的地方是一家宠物友好酒店,房客基本都是带着狗儿子来的,每天还有一条拉布拉多狗店长定时三次带狗房客们遛弯(这句话真的没有在骂人)。房间内设施齐备,宠物用品一应俱全,两条狗没有任何不适应。酒店送两日早餐,定点两家社区内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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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里,我拍照、睡觉、吃饭、工作、遛狗,生活节奏与平时无异,但,总觉得有一些不对劲,就是我跟朋友说的”怪“。
从上大学开始,我很习惯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过夜或是旅行,也很喜欢融入当地,不以”他者“作为旅行的视角,我拥有极强的方向感和包容性,这是一个行者的必有素养。在西藏和牧民一起吃糌粑拾牛粪,在内蒙骑马喝奶茶,在福建捏着鼻子吃进土笋冻,在四川血战川麻凌晨吃串串…虽然是外来者,但从未把自己定义为外来者。最喜欢的旅行是背着包行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最想做的也是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生活一段时间,然后再换。但从第一次来阿那亚到这一次,始终存在一个问题就是,我无法融入。
不只是我无法融入进它,也是因为我并不接受它。
这件事让我很困扰,甚至于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开始转向故步自封墨守成规。直到最后一天,朋友的一句话让我茅塞顿开,我知道了自己排斥这里的原因。
他说:早晨去看日出,太阳不是从海平面慢慢升起的,而是就那么一下子跳出来,出现在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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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所描述的场景,太像《楚门的世界》了,以至于听到这句话我不寒而栗,鸡皮疙瘩从背后划过去。这正是我觉得怪的原因——
在一个基本封闭的社区,你白天遛狗遇到的那些人和狗,晚上会又遇到;下午在咖啡馆坐在你旁边的狗主人,晚上会换一身衣服坐在同一个餐厅;沙滩上请你给她们拍照的女孩子,晚上在酒吧又会遇到;固定时间的班车一趟一趟运转人们,社区在规定的时间统一亮起灯;海面远接着天幕,却从未有人乘船离开;太阳跃出海平面,像是一盏突然打开的灯…
如果说以人作为熟悉”附近“的坐标,那么在这里你会很快熟悉起来,因为它是半封闭的社区,”消费“是这里的通行证;
如果说以地点作为坐标,那么熟悉得会更快,因为这里街区划分明显,大的Block形态高度一致,很难有区分;
如果以人和地点混合的“场景”作为划分,又会趋同于新的标签:可数的咖啡馆、餐厅、书店、商店。
简而言之,就是同一群人在同一个场景下做同样的事。
一切都是人造的痕迹,正常生活中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和小行为,集中放在这里,无比诡异。
这样的社区是有活力的吗?一定不是。因为活力来源于循环,来源于完备的生态。例如一个城市一定有不同层级,这些层级形成了一个循环的健康生态,支撑着城市的健康运转。如果要突然间在这些层级中清除或者驱逐一部分,例如所谓“低端的人口”,随之而来的,必然是次“低端”的人降级。就像考试,班级里倒数第一名转学走了,就没有倒数第一了吗?
因此如果拍脑袋来看,阿那亚本身的生态,是不完整的,是人为建构的新的话语体系。有人将其称为是“乌托邦”,我觉得高看了,更贴切的其实是“消费玫瑰岛”。那么为什么,历经十年,这里依然活跃、富有生命力,吸引无数20-40岁的青年呢?
《楚门的世界》帮我拼上了最后一块拼图。我想那个答案是:中产的焦虑。
阿那亚的活跃程度,与北京中产的焦虑呈正比。
十多年前,阿那亚原址在开发时,打出的广告宣传是“北京男人海边自留地”“北京之海,人文之海”
现在是“人生可以更美”。
海,还是那片海,为什么标语一变,画风如此不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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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标语变化的背后,是目标群体的变化。
“北京男人海边自留地”时期,对标的是有钱又有时间的中年男人,50-60岁为主。但这部分消费人群,对于“海景房”“消费”并不是很在意,致富的经历天然地带有不安全感,因此存款才是刚需。
“人生可以更美”,对标的是80后中产。看到一篇文章分析,阿那亚最多的是北京人的原因之一,是比起天津95%是本地人,北京新移民数量众多,人与人之前情感缺失,外加在北方这样旅游资源匮乏、自然资源贫瘠、城市集群效应微弱的地区,地理位置夹杂政治因素,混合北京的虹吸效应,使得在这里生活的人急需“逃离”。
肉身逃离容易,精神的逃离很难。因此,将城市生活中较为常见的场景,搬运至三百公里外,便成了“乌托邦”。在西城的图书馆看书,不如在海边孤独的图书馆看书;在市内的咖啡馆喝一杯咖啡,不如在海边的咖啡馆好喝;大跃啤酒从市内运至海边,便也有了格外的滋味…这种假逃离,映射出的恰恰是中产精神的真匮乏。
安东尼加卢佐在《制造消费者》中《资产阶级物质文化及其重要功能》对此有详细的论述,他说:
「……一方面,资产阶级试图把自己与普通民众分开,但另一方面,他们却遭到贵族的嫌弃。……于是,遭鄙夷的资产阶级不得不通过生活方式的改变来接近贵族文化。
资产阶级并不甘于处在两个阶级的中间地带,因此这里成了努力争夺社会文化威望的战场。在这场战斗中,财富是必要但不充分的条件。金钱只是一块敲门砖,更重要的是文化、教育和行为举止。资产阶级有一套必要的生活守则,埃德蒙·戈布罗(Edmond Goblot)把它总结为:“资产阶级和别人的区别就在于他们太追求‘区别’了。”资产阶级把“人力资本”的重要性附加在子女身上,他们大力投资儿童的教育。通过漫长而昂贵的学习阶段,他们的子女进入社会、遵守固定的规范、获得维持资产阶级身份的文化资本,甚至可能提高全家的社会地位。资产阶级的声望依赖于这种生活方式,并体现在物质文化中。资产阶级信奉一套“占有体系”,物质的占有就是他们存在的方式,他们用财产、动产和不动产来证明自己的品味。这也让模糊的阶级边界变得清晰了。资产阶级注定要一直生活在竞争中,而竞争的主要体现就是他们居住的房子。」
在另一章《符号价值以及同于不同的张力》中,他又对这种焦虑进行了进一步的阐释:
与贵族制的封闭不同,资产阶级的行列是开放的,社会地位的提升,看的是一个人的能力、才华和工作,每个人都可以因此成为资产阶级。但这也是一把双刃剑,如果一个资产阶级懒散、无能或冒失,他就可能随时被市场抛弃。按照凡勃伦的说法,在资产阶级的自由神话中,财富就是“功绩本身”:这是一个自然而流动的社会体系,每个人的地位都是靠价值换来的。 在这种社会秩序下,每个人都有权通过“自我证明”来实现地位的提升。没有人天生优于其他人,所以人们要互相竞争、争取财产,这种通过竞争来实现平等的意识形态也在不断刺激着符号之战的爆发,而符号物就是正在孕育中的消费社会的引擎。
在阶级社会中,物质文化按照“同与不同”的双重机制发展。资产阶级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必须抵抗来自阶级以外的压力,因此他们通过炫耀和展示一些难以模仿、难以接近的独特符号,把风格语法掌握在自己手里,为底层阶级设置障碍
因此,若是掉入“大众化”的风格,就等于掉到了和底层人一样的地位。在抵抗着比自己低的阶级的同时,他们在面对和自己平级或比自己更优越的群体时,又努力试图与其相融。因此,符号战争便建立在这种联盟与对立的相持中,人们在试图攀登的同时,又要巩固和捍卫阶级地位。虽然没有了旧有的等级制度,但消费并没有因此变得平等,反而加强了人们围绕着符号物的竞争,成了一种“总想高人一等、总想与众不同的执念”。符号价值经济促进了商品的扩散,表达独特性的手段也越来越多。同时,这种经济大大放大了人们内心的挫折感,因为这种独特性消费和炫耀性消费是与现实社会秩序中的惰性相抵触的。事实上,尽管社会再生产已经得到充分发挥,但社会阶层大部分仍然处于封闭状态。」
「人们把那些想努力融进高级群体(贵族)的人称为附庸风雅者,这些人通过调整自己的风格、消费方式和观点,让自己融入上流社会。通过模仿理想对象的举止和做派,试图把自己同其他普通人区别开来,以免陷入大众化的泥潭。这种特殊的行为常以遥远的、外国的,甚至完全建立在幻想上的群体为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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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阿那亚的三天,并没有获得希望的逃离和休息,反而因为看到如此精致且虚假的人造痕迹,更多感受到不理解和不适,而对于那个融入的问题,也终于有了初步的答案:
在远离既定和难以撼动的话语体系框架之处,在人造的房产景观小镇中,通过消费的方式构建新的话语体系和符号标志物,筛选出需要一些外在符号物来定义自己的人群,再通过为这样的人群创造“不同”这一群体性刚需,制造阶级幻象,满足其地位幻想。
在社会学意义上,短时间内获得的虚幻身份是中产阶层为生活赋予意义感的一种重要表征。
离开的前一晚,散步回酒店,看到对面楼上亮着的两盏灯,脑海中想起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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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阿那亚,过一种复制的中产生活”
亦或者,那就是人们无措和茫然的内心表达的一种出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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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编辑: 大隐 | 视觉:阿那亚官方微信公众号
供图:大隐/Changlin/网络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