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弄脏，连点成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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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16型人格前两年是ESFJ，目前是INFJ，由E变为I就不必说了，向外探索和往里走的一种能量转换，但要重点说的是J型。在一般的解读中，J代表的就是判断、计划。这在我身上也体现得非常明显：所有的事情都希望井井有条，清晰有条理；希望对很多事情都做好规划，并尽可能保证万无一失，按照我的设想完成；尽可能单线程处理工作，做完做好一件事，再开始下一件……而我又是一个摩羯座，教条固执思虑重又纠结。于是显而易见地，这样的性格和决策风格会经常遇到一些困难和挑战。

就拿出国留学这件事来说吧，我当时最开始准备申请加拿大的学校，考虑到EE打分等情况，语言测试选择PTE较为合适。于是我大概花了一个多月做心理建设和资料收集工作，主要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对市面上的所有雅思老师和课程我都详细地列了清单，研究他们的特长是什么、授课风格是不是适合我、评价怎么样；对雅思的题型进行拆解，准备制定学习计划，具体细化到每天多少道题目；看经验贴，了解过来人的经验，并做总结等等。这期间也在不断了解留学市场、留学国家、留学方向……在不断打破认知差和信息壁垒等过程中，我突然意识到，加拿大并不一定是唯一的或者说最好的选择，我还有很多路可以走。这时候，PTE就有了局限性，其他国家认可度并不高。于是，我做了一个选择：转考雅思。

备考雅思，也是把之前的准备工作又重新做一遍：搜集资料、拆解题型、制定方案计划……就在我觉得我对它了解差不多，正式尝试“屠鸭”一个月，准备报名次月考试的时候，第二个意外出现了：因为某些不可抗力因素，北京只有很少的考点，而这些考点也非常不稳定，随时会根据防控政策调整关闭，且甚至需要到几个月以后才有考位。

虽然留学准备得很早，但因为两次转向，留给我的时间容错空间非常小。于是我又转向了另一个考试，Duolingo English Test。这个语言测试的优点在于可以在家考试，不受政策影响，同时报名费便宜，不满意可以随时重考；坏处是认可的学校并没有那么多，主要集中在美国英国等不是我优先选择的国家。于是我又开始了上面那个步骤的循环。当我信心满满觉得一定没有问题的时候，果然，第三个意外出现了：在我考前两天，考试新增了一种题型。题型并不难，但问题就是它打破了我的规划和准备，“我的小本本上没有”。节奏被打破很容易影响成绩，最后的分数虽然可以用，但并不高。而就在我准备重新备考预定考试的时候，生活和工作的突然快节奏的变化让我又没有集中的学习时间，每天下班回到家就10点多11点了，还要搬家、装修房子、随时接受封控……就这样又两个月过去了。而那两个月，基本算是申请的黄金期，虽然现在看起来我也没有错过什么，但如果有如果，可能会有更多选择。

上面这个例子只是我生活中一些选择所面临问题的缩影，计划赶不上变化的矛盾永远存在，也不会存在绝对完美的计划。因此，后来我尝试在做计划时就考虑到可能存在的变数，用多方案、低预期的决策模型来分散风险，效果果然好了很多，至少遇到意外的时候，整体的计划不会受到特别巨大的冲击，具有了一定的反脆弱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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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个决策风格今年再次发生了变化，也是我想记录下来的原因。缘起是年初读的一本书，书名《为什么伟大不能被计划》。

如果未来有一天我回顾自己的人生，要从不多的阅读量中挑出对我影响最大的一册书，这本必定名列其中（虽然中文书名我想并不能完全反映其实质）。它是OpenAI两位工程师写的，主要基于大语言模型和生成式AI发展的经验，去揭示一个观点：

伟大的成就往往不是通过精心计划和目标导向实现的，而是通过探索、试错和意外发现而实现的。

作者首先回顾了人类历史上的一些重大突破，例如青霉素的发现、互联网的诞生、人工智能的发展等。他们指出，这些突破都没有事先的明确计划，而是科学家或发明家在探索过程中偶然发现的。为了进一步说明他们的观点，作者介绍了他们的人工智能研究工作。他们发现，当他们给人工智能系统设定明确目标时，系统往往会陷入局部最优解，无法取得突破性的进展。而当他们给予人工智能系统更多自由度，让它们自主探索时，系统则更有可能发现新的解决方案。在书中，作者举了机器人和迷宫的例子。他们设计了一个实验，让机器人在一个迷宫中寻找出口。他们将机器人分为两组：

- 第一组机器人被设定了明确的目标，即找到迷宫的出口。

- 第二组机器人没有被设定明确的目标，它们可以自由探索迷宫。

实验结果表明，第一组机器人往往会在迷宫中迷路，无法找到出口。这是因为它们的目标过于明确，导致它们的思维受到限制，无法跳出框框思考。而第二组机器人则能够成功找到出口。这是因为它们保持了开放的心态，不断探索未知领域，最终找到了通往出口的路径。

作者认为，人类的创造力和决策也应当遵循类似的规律。当我们设定明确目标时，我们的思维往往会受到限制，难以跳出框框思考。而当我们保持开放的心态，不断探索未知时，我们才更有可能取得伟大的成就。

基于这些研究，书中提出了“寻宝者思维”和“踏脚石模型”等概念。他们认为，在追求伟大的过程中，我们应该像寻宝者一样，不断探索未知领域，寻找新的机会；我们也应该像在铺设踏脚石一样，一步一步地朝着目标前进，而不必一开始就规划好完整的路线。

书中还有很多例子反复论证这一观点，比如作者用曾经人类历史的发明举例子：

如果你的目标是发明微波炉，你肯定不会想到去研究雷达；如果你想发明一架飞机（就像无数发明家多年来一无所获那般），你也不会想到花几十年时间去发明一台发动机；如果你想学19世纪20年代的查尔斯·巴贝奇(Charles Babbage)那样，试图制造一台计算机，也不会想到把余生用来研究真空管技术。你永远不会做的事情，恰是你应该做的。矛盾之处在于，只有那些没有把发明微波炉、飞机或计算机等终端产品作为终极目标的人，才能完善通往这些发明的关键踏脚石。所以，作为一个容纳所有具备可能性事物的大空间，“搜索空间”的结构，确实很诡异。因为实现目标需要找到其踏脚石，但目标本身反而分散了搜寻踏脚石的注意力。

同样还用自然界的例子来论证论点：

自然进化并不是通过竞争来获得生物多样性，而是通过避免竞争。特别是某一生物如果能以一种新方式谋得生存，那便是成功找到了自己的专属生态位。因为它会成为第一个以这种新方式生存的生物，所以作为此道开山者，竞争不会太激烈，繁衍也会更容易。例如，如果一个偶然的突变，使某样生物有能力消化一种之前不能吃的东西，那么它就完全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种全新的食物来源。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后代可能会专门以这种新发现的东西为食，从而形成一类新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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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进化过程中，一旦所有简单的生存方式都被开发殆尽，创造新物种或生态位的唯一途径就会变得更加复杂。换句话说，进化成细菌类生命体的方式，无论有多少，都是有限的。这就是为什么如果自然界要继续进化，复杂性的增加便几乎是不可避免的结果。但是这些复杂性的增加，并不是任意的。相反，它们反映了进化过程所在的世界的属性，例如眼睛的出现，代表宇宙中光的存在，耳朵象征着机械振动的存在，而腿和肺部则分别是重力和氧气存在的证明。

但同样要说明的是，这本书也并不是否认计划的重要性，而是希望告诉读者，对目标的过度关注，实际上反映了对未来的过分关注。每时每刻的进展，都要根据我们在未来想要达成的目标来衡量。但实际上，作者力促我们应当应用书中提到的人工智能在使用的一种非常有效的“新奇搜索（Novel Search）”模型，即要想有所成就，就必须对多条道路敞开怀抱，不执着于明悉这些道路最终会抵达何方。生成式AI文生图的结果表明，这样一个完全开放式的系统是可行的。

所以当我读到《为什么伟大不能被计划》的时候，感受到了醍醐灌顶般地战栗感。一直以来我始终站在岸上，看着上行下行的船只，心里想着如何稳扎稳打地横穿过河，却忽略了或许我乘上一艘船，它会在下一段的渡口靠岸，甚至我不知道它要去何方，但至少不是我站在岸上干瞪眼一样。方向和努力都重要，但首先你要做的是能够确定你的方向真的正确，以及你的努力不会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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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以来，我们所接受的教育理念中，被灌输了太多“计划”“目标”，以及“努力就会成功”的预设，这实际上是真正的钢印和枷锁，束缚着我们进一步的发展。但以未来为灯塔，你永远会迷失在当下，而真正的道路，隐藏在过去之中。我们在进入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时，不时地顺应偶然性，遵从它的指引，也不见得是坏事。对未知的机会秉持开放和灵活的态度，有时候比明确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更重要。毕竟，条条大路通罗马，哪怕是最出乎意料的道路，也可能通往你期待的彼岸。

取得伟大成就的人愿意放弃原来设定的目标，并在新的机会出现时，勇敢地抓住它。在此类情况下，重要的是避免被锁死在最初的宏伟目标上，对目前的踏脚石可能带来的结果保持关注和开放。有时我们只需要感觉到‘这件事有潜力’就可以。

巧合的是，在准备写这篇文章的前几天，脑海中刚有构思，早晨在听听力的时候就刷到了乔布斯在斯坦福大学的演讲，他提到他因为从斯坦福辍学，才有时间去学一些乱七八糟的课程，比如：字体设计。他当时也没有什么目标，学这门课也只是觉得有意思，而非“有用”。但后来在设计苹果麦金塔电脑的时候，这些知识成为了宝贵的经验。于是他说：

You can't connect the dots looking forward; you can only connect them looking backwards. So you have to trust that the dots will somehow connect in your future. You have to trust in something — your gut, destiny, life, karma, whatever. Because believing that the dots will connect down the road will give you the confidence to follow your heart and intuition. They will somehow lead you to where you're supposed to be.

你无法预知未来，也无法事先规划好人生的道路。你只能在回顾过去时，将看似毫无关联的经历和事件串联起来。所以你要相信，你现在所经历的点滴，会在你未来的某个时候串联起来。你要相信一些东西，你的直觉、命运、生活、因缘际会。因为相信这些东西，相信未来会将这些点滴串联起来，你才会拥有足够的勇气去追随你的内心和直觉。它们会指引你，最终带你去到你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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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D.H.劳伦斯(D.H.Lawrence)所说：“那些埋头寻找爱的人，只会表现出他们自己缺爱的本质，缺爱之人永远找不到爱。只有拥有爱的人，才能找到爱，而且他们从来不需要去寻找爱。”目标论导致我们只关注终点的收获和风景，而忽视了每一条探索道路本身的特殊性和独特性价值。回顾我过去的经历，好像真是那些无心插柳才让我的生命更有意义和价值——喜欢写东西，写着写着莫名其妙有了一些发表；觉得新鲜，想去尝试做电台，后来成为我一段时间的经济来源甚至还因此得到了一份工作；因为对生成式人工智能和大语言模型感兴趣，就真的申请到了这样一个文科生几乎不可能学习的专业；还有前文提到我准备了好多种语言考试，即使在当时也没有什么“用”，但如今甚至也成了我谋生的收入来源之一……

快十年前去参加过一个workshop，当时老师分析十六型人格时说的一句话让我至今印象深刻。她说：我们知道自己是什么星座、什么型人格，不是目的或者说结束，而是以此为基点，去弥补自己欠缺的那部分。理智的人就学着感性一点，内向的人就外向一点，我们了解自己的目的是让自己更好，而活成自己星座和人格类型的刻板样子，是很悲哀的。

今年初我在给自己定下的今年目标是：主线是让自己更P（感受型、随遇而安）一些，支线是让自己更J（判断型、有规划）一些。听起来有些矛盾对吧，但这其实也是「附近」的一个概念。对于虚无缥缈的未来少一些规划，对于当下可参与的生活多一些把握。

也是到今天，直到我写下这些文字，那句话才突然穿越时间空间，回溯在我脑海中。我也意识到，虽然当时记住了这句话，但并未完全理解。而在我看完《为什么伟大不能被计划》后，我真正才将这些“点”连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我们的一生像是一只毛毛虫向前爬，在前进的方向上有各种东西，有人会告诉你哪些是可以吃的，哪些是不能吃的；有的人会告诉你哪些有营养，哪些没营养；有的人会说这条路近，你不要走弯路；有的人会说你一定要努力，努力就能更快爬到前面。但当我们爬到最后，发现面前是万丈深渊，每只毛毛虫都要往下跳。走了捷径的、只吃了有营养的、爬得很快来不及刹车的，跳下去就跳下去了，而那些走了很多弯路、吃了很多“苦头”、没有营养和“用处”东西的毛毛虫，纵身一跃，成了蝴蝶，向死而生。回看那一条条印记，你很难说清到底是因为吃了很多的苦头能量积蓄到了那里，还是因为走了很多路磨去了身上那层皮所以蜕去变得容易。

伟大不是目标指引的结果，因为通往伟大的路线从来都不是直线，很多时候快反而就是慢——没有特殊目标，每次只是选择下一块踏脚石，你反而能找到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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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编辑：大隐 | 摄影：大隐‍‍

供图：大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