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ssword
comment
type
status
date
slug
summary
tags
category
icon
标签
作者
来源
发布时间
文章链接
最近两天，一则彭博社的报道让人不知该哭该笑 - BYD在巴西的工厂建设工地上,163名中国工人被发现处于"类奴隶状态"。工人们每周工作七天,护照被扣,出门要申请,活像高配版的电子镣铐。
新闻原文这么说的：
巴西官方在比亚州发现163名中国工人在BYD工厂建设工地上处于"类奴隶状态"。这些工人被中国另一家公司雇佣并非法带到巴西，每周工作七天，工作时间远超巴西法律规定。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些工人需要申请许可才能离开住所，至少107人的护照被雇主扣留。巴西劳工督察莱恩妮·杜劳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我们发现这些工人的工作是在奴隶般的条件下进行的，工作环境中最基本的安全条件都没有得到满足。"
说到这事儿,大隐觉得挺讽刺的。前两天还看到新闻说BYD正在大力压榨供应商降价20%,这回轮到自己公司的项目了,倒是把戏演全了。
其实这事儿要从几个角度说说:
第一,这些工人为啥要去巴西?
因为国内的工资太低了呗。大家都知道,现在制造业的工资水平早就跟不上物价涨幅了。经济观察报有篇文章《你无限卷低价侵蚀的是别人工资》，稿子聚焦了当下制造业的一些问题，里面讲了一个轮胎厂的例子。简单来说，上游原材料和生产成本可能暴涨四成，另一边终端产品的价格想涨个3%-5%都很困难。能怎么办？只能减产。文章里那家轮胎厂,员工连加班的机会都没有了,年轻人纷纷离开,只能用实习生和老年工人来降低成本。甚至还有“共享员工”，拼着上班。听着挺高级,其实就是把工人当驴使：这家用完那家用,用完就丢,连社保都省了。
第二,为啥会沦落到"类奴隶状态"?
这就要说到咱们这些年的用工文化了。外卖员被困在配送时间里,程序员被困在996里,现在连出国打工的,都逃不过这个魔咒。
第三,最让人无语的是,这种情况还在持续扩大。前不久张雪峰说"化工厂倒班5-8千"的事儿火了。可问题是,现在的年轻人不是不想干活,而是想要一份体面的工作和生活。
年轻人，要不说你年轻呢。你以为老爷们眼里，你想要的是生活么？
在国外，跟身边准备回国的朋友聊起来要回去的原因，无非就是这么几个：国内生活便利（外卖快递）、国内物价相对便宜、国内生活更丰富。
各人有各人的水温感知，且不说这些观点对不对吧，但某种层面上已经代表了一种根深蒂固的发展观，并且呈现出某种系统性的特征：
大量行业都在不同程度上存在着对劳动力的过度使用现象，对劳动者权益的漠视似乎已经成了某种“默认选项”。
肯定会有人觉得我言重了，或者上纲上线有一种俯视感。但我想说的是另一种发展观念，一种不同于此地的、被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理解、认可、接受和支持的发展观念：
人力资源价格应当合理反映其价值，商品服务价格则通过技术进步和效率提升来降低成本。
简单来说，就应该是人工成本贵、商品价格低，能够比较符合一个健康经济体的发展状态。这没啥可杠的，翻翻《资本论》，也是这么个意思。
再往深说，也就不敢往深说了。
总之就是这么个情况：
企业为了降成本压榨工人，工人收入下降影响消费，消费不振企业更要降成本，然后继续压榨...
这种"便宜、便利"的背后，是否透支了整个社会的可持续发展能力？更重要的是，经济的长期繁荣真的能靠这种发展模式带起来？
再讲个故事吧，我去西班牙的时候一个老板讲给我听的。故事发生在西班牙一个小镇。小镇居民大约1万人，也不是什么旅游城市，镇子上总共3家超市A、B、C，基本能够保证居民的生活。有一对华人夫妇到了当地之后，觉得超市只在早晨9点到晚上7点营业，放着钱不挣，太懒了。于是盘下一间店面开了新超市D，24小时营业。慢慢地，人们越来越喜欢去新开的这家超市了，营业额自然蹭蹭往上涨。但因为这个镇子人口基本盘比较稳定，消费总量是有限的，所以这家去多了，那家就少了。果然过不了多久，原来的一家超市A就开不下去，转让给了另一对华人老板。A超市的新华人老板效仿D老板，同样实行24小时，果然扭亏为盈利，这下压力来到了B和C这边。一年后，B经过深思熟虑，关门歇业；C不得已，也开始实行24小时营业。
这个故事完美诠释了"内卷"的本质：
- 竞争演变为简单的重复和量的扩张，而非质的提升
- 参与者被迫投入更多资源，却创造了相同的社会价值
- 因为经营成本上升，人力资源被浪费，行业整体效率反而下降
原来三个超市的老板都可以朝九晚七正常生活，一年后，老板们24小时被套在超市谁也不能回去。镇子还是那个镇子，人口还是那些人口，购买力还是那些购买力。看起来唯一受益的就是镇子上的居民，不知不觉就拥有了24小时不歇业的超市。
但，羊毛出在羊身上，居民真的因此受益么？
在这个故事里，你觉得你是哪个角色？
跟很多人聊天，发现他们总会秉持着这样一种观点：
作为后发国家，要实现经济上的弯道超车，必须通过压榨劳动力和降低工人福利来进行，等经济发展起来后再来补偿也不迟。
这一套叙事啊，好像我爸妈小时候就跟我讲过。“压岁钱先放在我这儿，等你以后长大了再给你”
不对，好像是还有人跟我说过：我们不是福利养懒汉，我们的传统是吃苦耐劳。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所以，这就是你让我们当牛马的理由？
说说为什么这种观点是伪命题：
首先，从历史辩证法看，这是一种历史虚无主义，忽视了人的发展才是真正的发展这一本质，同时没有认识到经济发展与福利保障是辩证统一的关系。
其次，从发展角度看，先…再…本身就是基于一种单调幼稚的机械、线性的发展观，忽视了发展是有机的系统工程，是螺旋上升的进步过程。
第三，从权利结构上来看，“吃苦”的往往是弱势群体，负担发展代价，而不公平分配会固化成为制度性障碍，再形成既得利益集团。这个不用展开，我相信大家都懂。
再不往下说了吧，不敢再说了。
如果太理论，我们就思考这么一个问题：
发展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不是为了人们有制度保障，那是为什么？如果发展的过程中可以但没有进行制度保障，那又是为什么？
有没有以下可能：
- 权益保护本身就是现代化的重要标志，治理能力的重要方面
- 体面劳动（Decent Work）本身就反映了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
- 用制度建设化解社会矛盾，劳动关系的规范化本身是社会转型的必经之路
有桥有路，非得摸着石头是不是？
最后再讲个故事吧，我在瑞士的时候，在一个素食餐厅兼职打工。主要工作是当服务生，点单、上菜，打扫桌子。餐厅不大，能坐80人。一般是两个轮值服务生负责前台，老板和厨师负责后厨。
这份工作让我非常开心，之后可能会详细聊一下这段经历，一方面锻炼了我的多邻国德语水平，同时还为我提供了一个极好的社会观察窗口。我有几次经历价值观的冲击就是在这里。
有一天周五，顾客特别多。桌子满位，同时外面下大雨，大概排队40人。当时我的小伙伴负责上菜，我在已经给一桌顾客结完单了，正在给另一桌客人结单。这时候，门口等位置的两个客人问我，是不是可以先坐到已经结完单但是没有收拾的那桌，我说可以。等结完单我回到吧台准备撤桌的时候，老板问我怎么回事。我我还没收拾完，但是他们想先坐在那桌。
老板是奥地利裔瑞士人，当场生气了。直接从后厨走到那桌客人前，要求他们站在门口，等我收拾完再坐下。
这在国内算什么事啊，我要是顾客遇上这样的事，不吵起来估计也是扭头就走了。但在瑞士（欧洲），去餐厅用餐的默认礼仪是，顾客进门后需要在门口等待，哪怕有很多位置，也需要由服务生引导入位。如果没有服务生理你，就需要一直等着。所以两个顾客和我都特别不好意思，一个劲儿相互对不起。
后来这桌客人离开的时候，消费了120瑞郎，付了150瑞郎。30瑞朗（约人民币240元）留给我作小费。
当天下班的时候，老板留我谈话，原话是这样：We certainly want many customers to come to our restaurant, and we certainly want to provide them with delicious food, great service, and a comfortable environment. There is no problem with any of these. But I want to emphasize that ：
you should have your own flow. They come here, you should teach them what to do, not what they want to do and ask you to go along with it. You are a waiter, not a slave. You can take a break, they can wait, why don't you give yourself a short break when you feel overwhelmed?
我们当然希望有更多的顾客来到我们的餐厅，也当然希望为他们提供美味的食物、优质的服务和舒适的环境。这些都没有问题。但我想强调的是：
你应该有自己的节奏。他们来到这儿，应该由你教他们怎么做，而不是他们想做什么你配合。你是服务员，不是奴隶。你可以休息，他们也可以等待，为什么不在你感到忙不过来的时候给自己一个短暂的休息呢？
每当我们试图为压榨劳动力找借口时，都应该记住：发展的本质是人的发展，以牺牲人的基本权益为代价的发展，无论披着什么外套，都不是那只羊。当然，又有人会说，“站着说话不腰疼，用工成本更高的时候不是更多人失业？”
我忘了曾经在哪看过一个史学家研究中国为什么没有开始工业革命，他得出了一个结论是：数量众多的廉价奴隶，使得上层根本没有动力去研究改进用机械替代人力，而大规模的人力资源，于上层而言是一种消耗品，消耗人的同时，将改进和创新的可能性也消耗其中，从而在某种层面上维护社会稳定。
程序员码代码的时候，可以点一份免配送费外卖；后来失业了，开网约车也可以点一份免配送外卖；再后来去送外卖了，发现自己就是那个被免配送费的。
人力成本高，物价低的时候，大不了，换个工作，少吃点，还是能活的；
人力成本低，物价高的时候，大不了……
驴到底给吃几分饱？
这就是问题的根源，也是未来问题的根源。